我们这些住在高楼大厦或是远离故土的人,心里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东西那就是乡愁。乡愁是什么?
每个人可能有不同的回答。如果问我的乡愁是什么?头脑中马上就会像过电影一样闪现出一个又一个生动的镜头。
乡愁里总是有母亲的身影,想到母亲耳畔似乎又响起了“叭嗒叭嗒”的风箱声。从早到晚一天的三顿饭母亲就坐在烟薰火燎得黑黢黢的灶房里,拉着风箱烧火做饭。晨曦中母亲灶间的一缕青烟升腾到草房的房顶,在和草房上的水汽混合后盘成一团久久地在那里停留,然后再和其他母亲灶间升腾的炊烟汇合,就形成了一个村的炊烟,氤氲而迷离。
鸟儿被这温暖的带着草木灰馨香味道的炊烟所唤醒,抖抖翅膀飞上枝头或是房脊,放开喉咙开始唱歌。东方天际的鱼肚白正渐渐泛上红晕,露珠在庄稼的叶子或是草尖上颤动。在远处会看到炊烟散淡在一座座老屋的上空和空气中的湿气混合,形成乳白色的晨雾。熬玉米粥的香味随着袅袅的饮烟从一座座农舍里飘散出来,饿了的狗被这香喷喷的气味诱惑了,发出阵阵的狂吠声。于是鸡呜狗叫牛哞声响彻一村,生机勃勃的乡村风俗画徐徐展开了。
乡愁里也有父亲的身影。父亲总是那么威严,动不动用巴掌和儿女们说话。父亲当过生产队长,每天天刚蒙蒙亮,父亲就披衣出门,不一会儿就会传来“当当”的敲钟声。我最不愿听这钟声,因为钟声之后我就会被父亲轰出热被窝,赶到地里耧豆叶、馏花生、馏红薯。暮秋的早晨,冷嗖嗖的,我可不想流着鼻涕下地干活。
钟曾是大集体的一个重要标志,出工、开会、抢险、救火、救人等等都靠它发出号令。
乡愁是老屋、古树、坑塘、水井。
我在老家那会儿,村里基本上没建过新房,都是上辈子人留下的老屋,这些老屋多是土墙青瓦,瓦垄间都长着瓦松。各家院子里的摆设没有太大差别,无非是石缸、石臼、牛槽之类,不大的院中会有一两棵石榴或是枣树、梨树、杏树等。有拴着的山羊,跑来跑去的鸡和在门楼底下睡觉的大黄狗。这就是一家人安居乐业的地方,也是每个家庭成员的屁护所。无论在外边受了多少苦、多少累、多少委屈,进了家门就感到舒缓了、安全了。
每个村里都有一两个坑塘吧,一个村子的雨水都会汇聚到坑塘里,平时牲畜饮水、洗衣沤麻全在这里,孩子们也喜欢到坑边玩,大人们看见是要喝斥的,担心掉到水里有危险。我小时候就有过这样的经历。夏天的夜里,坑塘会蛙鸣一片,给寂静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生机。
槐树、皂角树、柿树多是我们这里村庄的古树。村头的两棵老柿树比肩而立,就像同甘共苦的俩兄弟,它们枝繁叶茂,树荫蔽日,三个人也抱不住,树身凸凹不平、根部隆起,围着树身形成大疙瘩。大集体时下地回来的人都会在老柿树的树荫下歇歇脚再回家。夏天,古树下经常聚一些饱经风霜但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,他们谈天说地,下棋摆山,古树和老人构成一幅宁静的画。
每天清晨是井台上最热闹的时候,叮铃哐啷的水桶碰撞声、吱吱吜吜的摇辘轳声、叽里呱啦的说笑声夹杂在一起,组合成一曲优美动听的乡村交响曲。井台边一棵皂角树,树上的皂角是妇女们洗衣洗头的天然洗涤用品,从树上够几个下来用捧锺砸碎就可以用。不时有赤条条的孩子拿着竹筒做的水枪从洗衣盆里吸了水,趁人不备会呲你一身,引来大人的笑骂声。井台从早到晚都不寂寞,这里既是“饭市”又是妇女们洗衣的地方,吃饭的时候,大家左手端着海碗,右手攥着馍,抓馍的指缝里夹着筷子,不约而同地来到井台,有人一屁股坐在井台的石板上,有人则圪蹴着,边吃饭边说话。吃饭洗衣间,上至国家大事,下到鸡子叨人,一村的大小事在井台就知晓了。这里是新闻的发布场所,是伦理道德的评判场所。
乡愁是打麦场、牛屋、磨坊。
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打麦场,打麦场在村头,是由耕地碾压出来的平平展展、瓷瓷实实的一块场地。麦收时是最热闹的场所,人欢马叫,通宵达旦都是人和牲畜忙碌的身影。秋收时还在这里打豆子、打谷子。场地闲下来的时候就只剩下麦桔垛和石磙在那里坚守了。寒冷的冬天,麦秸垛成了麻雀们的家。空旷的场地是儿童们推桶箍、甩皮牛儿的好地方。夏天的夜晚村里没有一丝风,许多人就掂一张苇席到场里睡。一边是妇女,一边是男人。还没有睡意的小孩看着明晃晃的月亮蹦跳着唱道:“月亮走,我也走,我给月亮赶牲口!”还有累了的孩子,在奶奶的怀里边数着星星边听牛郎织女的故事,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。
牛屋就在打麦场的旁边,三间草房里养看四犋牛,一犋是两头,共同拉一张犁、一盘耙,喂草料时也在一个槽上。夏天的暑假里天天给牛割草,去牛屋的次数最多。冬天的牛屋最温喛。垫牛圈用的麦糠和牛粪在一起发酵后会产生许多热量,加上牛屋中间总是用树根树枝笼着一堆火,人们没有地方取暖,雨雪天或是晚饭后就到牛屋里谈天说地。牛屋还是“瞎话场”,关公、岳飞、朱元璋的故事等等,最初我就是从牛屋里听来的。没人说牛屋里气味难闻,人们围着火堆谈论着收成,谈论着前三皇后五帝,直到月沉天昏还不愿离去。
磨坊离牛屋不远,里边有一盘石磨,有一盘石碾,一头黑毛驴被蒙上了眼睛,不是拉磨就是拉碾,天天不闲,不紧不慢地走着属于自已的轨迹。
乡愁是那条清澈的小河。一条小河从村南流到村西,就像缠在村庄上的绿色飘带。河水淙淙知道时代在发展,年轻人喜欢住小洋楼。过去累死人的收麦打麦季,大型收割机轰隆隆一过,一个晌午就可宣告麦收结束。可是哪里还能安放我的乡,鱼虾跳跃。河沟里长满洋槐、柳树。洗澡、割草、放羊,小河就是见证者。
如今父母驾鹤西去,村上的老屋多被砖混结构的平房代替,坑塘早已被填建屋,古树没了踪影,小河也几乎干涸。别说麦秸垛,就算偶遇一个石磙,也是稀罕物。我知道时代在发展,年轻人喜欢住小洋楼。过去累死人的收麦打麦季,大型收割机轰隆隆一过,一个晌午就可宣告麦收结束。可是哪里还能安放我的乡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