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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北京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:小孩小孩你别馋,过了腊八就是年。腊八粥,过几天,哩哩啦啦二十三。二十三,糖瓜儿粘;二十四,扫房日;二十五,炸豆腐;二十六,炖白肉;二十七,宰公鸡;二十八,把面发;二十九,蒸馒头;三十儿晚上熬一宿;大年初一去拜年:您新禧,您多礼,一手的面不搀你,到家给你父母道个喜!
我的家乡正好处在南北分界线秦岭淮河线上,所以饶是有了北方的习惯,却免不了沾带了南方的风俗。但“南北”是人为的,每到过年时候,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的热闹和高兴,却是一样的自发由衷。
我记事的时候还能赶上年味儿,于是,几乎一个腊月都能看得到全家在忙,全庄在忙,十里八村在忙。父亲辈的是全家的劳力,所以上力气的全指望他们了。衣服就那么随地一脱,拿起斧子对着树桩或者枯树就是一下午的“噼噼啪啪”,四五点的时候,就见墙头屋角就多了整整一垛。
乡下的猪是不能杀太早的,不然年没过,猪肉就就耗了大半,年后怎么招待?但也不能杀的太晚,十里八村都过年呢,屠夫也一样,屠夫一般老早就对外吆喝到了,不过一般都是说腊月二十以后是肯定不干了。当然这也有例外,那就是和屠夫两人关系平时格外铁,不然二十以后,任凭你给塞再多钱也不给办。猪在农村可是一个活宝贝,除了牛以外,一家人指着换钱的就靠它了。所以对于这个招财童子,农村人绝大部分的家庭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。但人世间绝对还有比挣钱更重要的事,诸如红白喜事,诸如逢年过节。
十里不同风,百里不同俗。即使是同样的农村,南方和北方就没法做类比。我老家所在的豫南农村是没有钱的,因此只能杀了自己平日里供奉的猪。对于过年要杀的那头猪,一般都在几个月前都谋划好了,于是剩下来的时间就是养膘。待到杀猪的那天,父亲辈的都会事先去各家问问谁有事,然后递上一支烟说晚上炖猪肉,一起喝点酒。被邀请的人也几乎全都是闲着的,当然这不意味着是他们真的闲着,哪家腊月能没点事,能不去劈柴扫院子?而是你愿意来找,我就立马可以为你闲着。
屠宰的地方远了,那就只能装车了,这时一堆人就会冲进猪圈里,猪虽然笨,但据说每个动物对死亡前的感知却是一样的,于是平时只能看到一个喂猪娘们,这时候忽然冲进来这么多凶神恶煞,在劫肯定是难逃了,但还是要做负隅顽抗,可惜平时睡觉的地方就那么窄,又被这么多人占据了一大半,满猪圈的乱跑乱窜又能跑得到哪里去?只要一个稍不留神冲到了谁的腿下,又被人就势抓住了猪尾巴,接下来被人抓住的就会是两只猪耳朵,再然后就被抓住四个蹄子,然后立马放倒,一人这时也就立马顺势用腿跪压在肚子上,接下来就是前腿绑一起,后腿再一绑。每人搭把手,“一、二、三”往车子上一撂,整个流程就这么很随意的搞定了。
我二十多岁的这些年几乎没见过多少的杀戮,但却见识了一年又一年的杀猪。众人把猪都确定扯得很紧了,然后屠夫会拿出那种类似三角刺的捅进猪的脖子,刺一拔出来就会立马招呼“拿盆,拿盆”,“扑通,扑通”接下来就是接了满满一盆的猪血,而这些惨叫的猪一般也都会随着血一点一滴被放完,最后只剩下呼呼的小喘气。在那忙的屁股不着凳的腊月,屠夫哪有这么多时间去等猪完全去死透,血放的差不多了,就立马招呼抬进旁边的烧的差不多的开水里,然后就是一瓢一瓢的往猪身上浇开水,差不多了,就是刮毛,刮毛其实也不用太细致,所以偶尔过年吃到带毛的猪肉都是很正常的,当然你也可以刮得很干净,但屠夫哪有那么多的功夫,就这样吧!我虽然见识了杀戮,可究竟还是没胆量敢再见识分尸,于是招呼一声“我先回家了”。待到晚上的时候,就能看得到摆在大胶盆中央的猪头,那时候它真的是首尾分家了,尾巴说不定就在它的头下面压着。没有任何的血淋淋,只有白白净净的猪肉。我蹲下来看着紧闭双眼的猪头,一时间百感交集。想道个歉说声对不起,可又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。就那么蹲一会,看一会,摆弄摆弄那些我过年要吃的精肉,吃了晚饭,看了电视呼呼就又去睡了。第二天还有第二天的事呢!
是食物链?还是报应循环?我不知道,但我永远不会做吃着肉食的动物保护主义者。这点我永远会记得清楚。而这就是我记忆里的春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