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一张一元的压岁钱,当我从妈妈的手里接过那张崭新的钞票时,我便禁不住潸然泪下。
现在的孩子,如果看到我当时那个样子,肯定会说我傻冒。是的,一元钱算得了什么呢?一元钱买不到一张有档次的贺年卡,买不到一张进公园的门票,甚至买不到一块雪糕。一元钱确实太渺小了,现在的孩子是看不上眼的,他们甚至会对一元钱嗤之以鼻。如果现在谁给压岁钱还给一元的话,肯定会被人认为是吝啬鬼或精神病。
但是,谁能明白当时的我对一元钱的深厚感情呢?
那时,我们家比较穷,我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妈妈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:“孩子,我们中午吃地瓜好吗?”而我虽然很怕吃地瓜,虽然我每次吃地瓜都会呕酸,但每当看到妈妈那没有光泽的眼睛时,我总能默默地点头。
为了生计,妈妈常帮人家做女红。做的最多的是到裁缝店里领新衣服来锁扣眼。锁扣眼是一项十分辛苦的工作,一针一线,不能太轻,也不能太重;针距不能太密,也不能太疏。这样,缝出的扣眼才会整齐美观,否则,便会像狗咬的一样参差不齐。妈妈的眼睛不太好,锁一件衣服的扣眼常常要近一个钟头,而工钱却只有八分钱,这样,即使累到深夜,也只能挣两三毛钱。有时,当我睡了一觉醒来,看到妈妈还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着,我就真想起来帮妈妈的忙,可惜那时我还小,什么也不会。
终于有一天,妈妈觉得我长大了(其实我那时才十岁),就对我说:“来,我教你锁扣眼。”那时尽管我心里很想帮忙,但真正要我做女红,又有点难为情,因为毕竟我是一个男孩子,男孩子做女红,传到小朋友的耳朵里是要被人笑话的。但我还是敌不过妈妈那近乎乞求的目光,我很伤心地答应了。
每天放学回家,别的孩子都在追逐打闹,尽情地玩耍,我却坐在家里做女红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,只是每当左邻右舍的大人赞扬我时,心里就涌起一阵阵的酸楚,怎么也体味不出被赞扬的喜悦。
很快又到了年关,那是妈妈最忙的时候。她从裁缝店里抱回一大叠的衣服,很兴奋地说:“我们把这些活做完,今年这个年就好过了。”我却不大高兴,努了努嘴,意思是说这么一大堆衣服,要忙到什么时候呀?妈妈好像突然发现我确确实实还不是一个大人,确确实实还是一个需要撒娇的孩子,就鼓励我说:“乖乖,等我们把这些活做完,妈给你一块钱压岁。”
一块压岁钱?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一块钱可以买好多好多的东西,一块钱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。为了这个数字,我屈服了。于是,我整整三天没有出去找小朋友玩一下,连晚上也跟妈妈一起在灯下忙乎,在这期间,我的手指头被针刺了三次,每次都流出很多血,但我没有哭,等妈妈用嘴把血吸出来后,又继续缝。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到大年三十这天的,只记得在除夕之夜,当我从妈妈的手里接过那张崭新的、凝聚着我的心血的钞票时,我便禁不住潸然泪下。
终于,我有了一张一元的压岁钱,但我知道这张钱是来之不易的。我不敢轻易地把它花掉,我把它放在小枕头底下,每天睡觉之前都要深情地看看它,然后幸福地合上眼睛。
就这样,这张压岁钱陪着我捱到了第二个学期的开学。聪明的读者肯定猜到我要说什么了。是的,我把它拿去交了学费,因为当时家里确实凑不出五块钱的学费。
后来,我每年都能得到一些压岁钱,但我每次都把它拿去交学费,我敢说我从小到大,从没有随便花过一分钱的压岁钱。
如今,已经轮到我给别人压岁钱的时候了。但那张面值只有一元的压岁钱仍铭刻在我的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