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农村老家，除夕夜年夜饭上桌后，母亲要先喝一碗菜汤，再念一句“大年三十喝汤水，来年猪肉不离嘴”的吉祥话，全家人才能吃饭。多年来，它已成了我家过年时的规矩。
在我的记忆中，第一次听这句“吉祥话”是四十三年前的年夜饭桌上，那年我刚刚7岁。在那个年代里，农村的生活异常艰苦，别说吃肉，一日三餐也常常让父母犯愁。
那年的大年三十上午，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。大街上不时响起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鞭炮声。母亲将刚出锅的菜团子整齐的码放在祖宗牌位前祭祖，父亲从里屋到外屋来回打转，望着院里枣树枯枝上跳来跳去的麻雀，重重地叹声气，拎起捉老鼠的铁夹子，不顾母亲的阻拦，顶着风雪出门了。天擦黑时分，父亲冻得抖擞着肩膀跑了屋。他从破口袋里摸出五六只麻雀摆到桌子上说：“过年咱也有肉吃了”。抖弄着那几条麻雀，母亲兴奋得满脸通红。
一家人齐下手，不一会儿就将几只麻雀收拾干净。 母亲把几只白条麻雀洗净与干菜一起炖进锅里，功夫不大，阵阵浓烈的肉香灌满了整个屋子。母亲欣喜地从卧柜里摸出三只珍藏的蓝花细瓷碗摆到灶台上：“这就是咱们的年夜饭了。”
我一直在锅台前守着，等了老半天母亲才掀开锅盖，她给我和父亲一人盛了一碗饭，自己却撇了碗菜汤躲开了锅台：“你们吃，我先喝了这碗汤。”我问她不吃饭喝汤干什么，母亲苦笑着说：“你还小，不懂哩。 ‘大年三十喝汤水，来年猪肉不离嘴’……”
“那我也喝一碗”，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说：“你不行，就是你娘才有资格喝……这是咱家的规矩”。我家还有这么个怪规矩，我恨这个规矩。
近些年父母岁数大了，过年我都把他们接到城里来。去年除夕年夜饭前，我按照惯例把一碗菜汤摆在了母亲面前，催她喝完菜汤说了“大年三十喝汤水，来年猪肉不离嘴”那句“吉祥话”就开席了。母亲端着那碗菜汤愣愣地看了半天又放下了。妻子凑过来说：“我替您喝了吧！咱家的这个规矩俺就提前‘继承’了算啦”。母亲叹声气说：“放下，放下，咱谁也不喝了。”妻子娇笑道：“大过年的，坏了咱家的老规矩来年还怎么吃猪肉……”？
母亲愣愣地看着我眼里涌出了浑浊的泪花：“本来这件事俺想把它烂在肚里，你问问你爹，咱家压根就没有这么个规矩……都是我……”母亲擦了擦脸上的泪问我：“你还记得四十多年前年三十晚上吃的干菜炖麻雀吗？”“那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年夜饭啦”“你光知道好吃，那是你爹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天，拼着命才逮来了几只麻雀……就那几只麻雀能有几口肉，饭前俺先喝碗菜汤是为了填填空肚子，少吃点锅里的饭，让你和你爹多吃几口……”
母亲的话没说完，妻子已经泪流满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