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六十年代末出生在乡下的人,童年过着散养的生活。我就是那年代出生的,在家排行老四。母亲生我那年,文革早已开始,家人情况特殊,难得有人看护。
在我儿时记忆里,过年的印象大同小异。我记事时,父亲已被从市里的高中遣返回家多年,正接受劳动改造。听说,当时父亲正在讲课,被叫出来后,就稀里糊涂地被打发回家。父亲没做错事,更没做坏事,认为要回家乡学校援教。谁知,回到村里,就被编入被监管的劳动队伍,认定为劳动改造。
父亲心地善良,是左右方圆出名的文化人。生产队给他的工作就是为田间劳作社员送饭。早上天不亮去熬粥,等各家各户把饭送齐,肩挑起一头是盛饭箩筐,一头是盛着热粥大桶。社员吃饭时,父亲要拔草回来喂生产队牲畜;中午,重复这个流程;晚上,看护庄稼。母亲能顶个整劳力,干活不比男人少。大姐、二姐很小就在田间干活,出力不少,挣工分不多。
如此背景下,每年寒假,白天只有哥哥和我在家。父母重视我俩学习,假期作业都提前完成,不少小伙伴让我帮着做,开学后老师都给个表扬。
腊月二十七是村里年集,我跟哥去置办年货。缺钱少物,只能买对联纸、窗户纸和酱油醋,快散集时再磨蹭着喝碗不收钱的羊肉汤,才肯回家。腊月二十九傍晚,生产队放假,家人才筹备过年。
二
年年依旧,春节的记忆没有翻新,也想不出能有啥变化。直到1978年腊月二十九那晚上,就是1979年春节期间,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
那天傍晚,父亲挤出时间,写着对联。当时“福”字要用“酉”字替代,听说这个“酉”相当于“有”。母亲和姐姐洗着衣服,我和哥找伙伴玩了。
哥大我几岁,自然懂事多。他很守规矩,从不给家长惹麻烦,是“胆小听话爱学习”的孩子,但也常遭霸气孩子欺负。每次跟同伴玩,都小心翼翼。
我却大不一样。或是不喑世事,不晓得父母接受劳动改造的含义,可谓“无知者无畏”。同龄孩子中,我算不上头头,但也位于前三四,惯于跟霸气孩子交友,抵制外来侵害。还有,我学习成绩很好,霸气孩子有时求我帮忙。在学校,班主任对我特好。后来知道那老师是劳动改造对象的家属,同病相怜,对我呵护有加。
亲弟兄不相同,引得同龄伙伴的哥姐持疑,奇怪我没被挤压;他们的父母对我和哥的态度不同,认为我哥软弱可欺,我桀骜不驯。
附近小伙伴有四十多个,常在村西大湾边集合。这里空旷,大椿树上挂着大钟,每天社员在此派活出工,傍晚去生产队记工分。小伙伴玩耍常分成两帮,大点的打瓦片,小点的玩老鸹护家。
我参与玩老鸹护家:一群扮演小鸟飞出去,躲藏起来;另一群除老鸹一人守家,其余的出去抓小鸟。小鸟瞅准老鸹不注意时,就快速飞进家里。如果一半小鸟飞进家,守门的那群就输了,再轮换另一群守窝。
我们那群首战告捷,刚要轮换,听见我哥的哭声。原来,我哥参与打瓦片,所在的那帮输了,要从中选一人当小丑,被拽耳朵、捏鼻子、扭胳膊、敲打脊梁,来回游走。敲打桥脊梁的高喊 “打金鼓上金桥,问问老爷饶不饶”,获胜那群的头头当老爷,只要他说 “不饶”,就一个劲打下去。因哥哥软弱,首当小丑。那老爷学着他父母欺负人的样子,一个劲摇头说“不饶!”。哥经不起长时间折腾,嚎啕大哭。更可气的是孩子家长边看热闹,边喊:“用劲打坏蛋羔子,就该批斗、该游街,让他跪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