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过新年，穿新衣”，应该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年俗传统之一。春节，国人除了极大地满足口腹之欲外，还追求服饰的新，稍微富足一点的人家，都会给家人购置新衣，以示新春的气象。我家也不例外，随着时代的发展，也呈现出不同的历史变迁。
（一）
七十年代末、八十年代初，我国整个社会的服饰风格，从颜色上看依然是灰黑白，缺乏色彩；从纺织材质上看，以的确良、化纤为主。
之前，军装一度是那个时代最时髦的服饰。当年我从一所普通小学考进市里有名的重点中学时，过年了，经济拮据的母亲为我添置的唯一一件新装就是“绿军褂”。因为是化纤的，它便宜，耐穿，经脏，这是母亲选购它的重要理由。可惜，随着时代的发展，它终究有点落伍，其尊贵的地位慢慢被更时尚的棉制为主的夹克衫所取代。但少年时代的绿军褂我永远不会被遗忘，它记载了艰难岁月中的一个少年的敏感自尊的复杂情绪，激励着我上进的决心。
少年时代的我，身穿一件没有领章、徽章的绿军褂，背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。衣服崭新，但很不熨帖合身，还多少显得老气横秋。教室中，我混杂坐在一些穿着时髦各式夹克衫的同学中间。我的表情闷闷不乐。我老是坐在最后一排，一个人呆着，显得孤独、另类、沉默寡言、不合群。
下课了，一个同学在我背后指指点点。他和另外一些同学窃窃私语。我躲在墙角。有同学在背后议论，说：“他肯定是从乡下来的。”
我无言地走远。
班主任在课堂上宣布成绩，表扬我的成绩名列前茅，当同学们对我投来羡慕的眼光时，我才第一次笑了。
下课了，一些同学主动找我来玩。我高兴地和他们一起去了操场。班上举办卡拉OK比赛，我因为嗓音不错被几个同学位入他们的组合。那天比赛现场，我们登台表演一首主题是表现爱踢足球的男孩子们充满了“打天下”的勇气和豪迈气慨的歌，按如今的话说是“很酷”。
我们取得了空前的成功。被特意安排在比赛最后压轴出场，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，间或传出女孩子的尖叫声。
但就在那个时候，我蓦然意识到自己的一身衣服显得那么寒伧寒酸陈旧落伍，不但完全不合这首歌“酷”的意蕴，而且与周围的气氛也格格不入。强烈的自卑，不，一种莫名的无地自容的感觉袭来，使我顿时萎缩，觉得不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。
面对老师的相机，我不由自主地退后躲避。
在慷慨激昂俊朗的合唱声中，我的那份开始虚弱游移以至于滥竽充数……
后来，母亲终于给我买了一件棉制的夹克。
绿军褂从此被压在箱子底下。
（二）
九十年代，随着社会的变革，纺织品和服饰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经脏耐用但不透气的化纤、的确良等纺织品已经失去了优势，转而被天然的材质所取代，棉、毛、丝、麻重新成为了纺织品的主角。随之而转变的是，那种制式服装一统天下的局面一去不返，取而代之的是个性化的回归；当然，以今天的眼光来衡量，仍然不够时尚，但起码人们从制式服装中突围出来，开始自己制作。比如，自助织毛衣就风靡一时。母亲给我也织了一件，这不仅是一件毛衣，它也贯注了母亲深沉的爱。
记得那年冬天，临近春节，窗外寒风凛凛，气温极低。傍晚，青年的我正在看电视，寒冷让我哆嗦了一下。母亲说：快过年了，你没有暖和的毛衣穿，我来织一件吧。
第二天，母亲到商场买毛线和织毛衣的针。她还去找街坊的婆婆嫂子们虚心请教毛衣现在流行的式样，该织多少针，还央求一个“高手”起了个头。
从没有织过毛衣的母亲开始织毛衣。当晚，她埋头苦干，连最喜爱的电视剧正播映到紧要关头，也来不及瞅上一眼。
很晚了，她还在织。半夜，我从梦中醒来去上厕所。看到她还没睡，坐在床上，就着台灯的灯光，一针一线地忙活着。天寒地冻兼老眼昏花，母眯缝着眼，打着呵欠，努力地工作着，偶尔停下来搓一搓冻得发红的双手。
我看看闹钟，凌晨三点多了！我劝母亲休息，明天再织。她口里答应，手却一刻不停。我叹了口气，钻进热被窝。一晚上睡不踏实，总是听到她打错了针脚又拆掉重来的懊恼声……
早晨，母亲眼红红的，一望而知整宿未睡。这样，她编啊，织啊，终于花三个晚上、两个白天的家务空余时间织好了——对她这个“生手”来说，真是非常大的成绩。
大年三十，我终于穿上了新毛衣，颜色鲜丽，样式新潮，大小正合适，又厚实又暖和。我说：“谢谢妈！”还说工作了会给妈买好多好多新衣服。
母亲听了，笑得合不拢嘴，脸上的皱纹愈发深了，更显苍老憔悴我却背过脸去，悄悄地擦了擦眼睛。俗话说，水往下流。为了儿子，母亲彻夜不眠，勤织不辍。那密密麻麻的针脚，无不渗透着长辈对后辈的深切关怀与挚爱。而毛衣，确实要比其它材质的衣服保暖，这多少也反映了服饰的变迁和社会的进步。
（三）
时光已经推进到21世纪的今天，我们的纺织品和服饰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多元化、个性化的时尚纺织品、服饰层出不穷。
棉、毛、丝、麻等天然纺织原料虽然大行其道，服饰的材质讲究具有良好的抗菌性、透气性、回弹性、吸水性和亲肤性，服饰也更追求流行、时尚。同时，我们紧盯世界服饰潮流，有条件选择最时尚的衣服来装扮自己。而且，随着网络的盛行，我们足不出户就能网购下单，直接将中意的服饰迅速地买回家来。
又到春节前夕，已人到中年的我，坐在家里电脑桌前，在淘宝上忙碌着。
显示器上出现一件时尚的老年女式大衣，浅绿色，有型有款。
一位中老年女模特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展示着这件衣服。
我把母亲叫过来，让她看。母亲摇头，说太新潮了吧，不像老年人穿的。我笑了，说：这不是挺好的吗？别人能穿，你当然也能穿。
春节前几天。我听见有人敲门。打开门，一位快递员递给我一个包裹。我撕开包裹，那件时尚的大衣呈现出来。
我招呼母亲来换上。她扭捏地不换。我强行以命令的语气让她穿上。
母亲到她的房间去换新衣，却迟迟没有出来。我敲开她的门，走了进去。母亲穿着新衣正在镜子前从各个角度欣赏。衣服很合身，时尚的新衣让她年轻了至少五六岁。
我夸张地赞扬着。母亲笑得合不拢嘴。
过年期间，母亲穿着新衣再也不舍得换下来。
母亲出门去购物，为了配衣服，还特意拎了个新潮的包。
望着母亲兴奋的神情，我也微微地笑了。
我家的春节新衣的变迁非常普通，普通到没有任何传奇色彩。但唯其普通，却是亿万个家庭春节服饰变迁的缩影。你能从外表上看到我们的服饰越来越时尚，越来越环保，而我却从内心深处发现，这种变化后蕴藏着的内涵，那就是我们越来越能感受到的近在咫尺的新年的幸福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