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爱散步,早晚各一,风雨无阻。年幼时住在农场,父亲晨练回家,常带一堆蘑菇,用隔日的报纸包着,展开之际,纸香菌香土香盈面;或清煮成汤,或生汆为菜,或炝锅做臊子,午饭便瞬间生动无比。
前年父亲退休,早无蘑菇可采,但散步习惯未改,而且时间越来越长。母亲偷偷打电话,忧虑说时间太长,担心运动过度。我送给父亲一个计步器,骗他说每天行走五千步即可。隔日,父亲打电话过来,得意洋洋说自己上网查了,都说是一万步,不要欺负他信息闭塞。
春节回家,挈妇将雏。到家时已是傍晚,父亲照例不在家,散步去了。大儿子十岁,吵着要炮;小儿子两岁,吵着要闹。按照分工,我带着大儿子出去买炮。漯河的天气有点冷,零星还有雪片。小区外有个炮摊,大儿子缠着要买“冲天炮”(焰火),一个要一百多,我自然不许。正纠缠间,遥遥看见一人,厚帽遮耳,棉衣及膝,斜背一个大水壶,昂首阔步而来。大儿子惊喜道:爷爷!
果然是父亲。等他走近,我问他走了多久,他不答,却问大儿子喝水不喝,想买什么炮。我见他手腕上挂着计步器,上面显示着一万七八千步了。我正要问他为何多走,父亲早已掏出钱包,笑眯眯为大儿子买了炮。我不满他溺爱,他只是嘿嘿笑,一句话也不说。一路回家,大儿子怀抱“冲天炮”,喜得抓耳挠腮。父亲解释说自己农工出身,反动家庭背景,起点低,凡事比常人多一倍努力,几十年来已成习惯。旁人每天写,他也每天写;旁人写五个小时,他要写十个小时;所以旁人走一万步即可,他便要走上两万步,今天若不是儿孙都来了,散步还未结束呢。
除夕之夜,放炮不可或缺。吃了饺子,父亲,我,大儿子下楼放炮,母亲和妻子抱着小儿子在楼上看放炮。冲天炮响起,满天烟花绽开,绚烂明昧交替之间,我看着父亲在笑,大儿子在笑;又看楼上窗口,母亲在笑,妻子和小儿子也在笑。不知不觉间,我却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