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十二个饺子本来就很难忘，尤其是孩子那婆娑的泪眼。事过三年之后，又被轰轰烈烈地温习了一遍：一九六七年，也就是文革的第二年，我们站长被揪到主席台上，要他坦白阶级立场问题，为什么吃富农孙子送的饺子？！站长很紧张，他结结巴巴地先背诵毛主席语录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。”结果很糟糕，第一遍他少说了“忘记”，引来一片打倒和砸烂口号声，他更紧张了，结果更糟糕，他又少说了“不要”，招来一顿拳打脚踢。军代表制止了武斗，让站长照着书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那条语录。随后，他开始了“坦白”：（为了叙述方便，我把他的“过门”策策滤掉）“那天晚上，我一听说那孩子家是富农成分，本不想接碗的（这件事我已经向局党委汇报过。），可看到这个孩子，使我想到了一位朝鲜孩子……那是一九五二年的冬季，我们团接受打援任务，堵住南来的美军，给主力部队争取时间。那仗打得很残酷，伤亡很重，要命的是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东西可吃了，手冻得拉不开枪栓，脚冻得失去了知觉。那天拂晓，我看到一个小雪球拖着一个大雪球向我们的洞口移动，拿来望远镜仔细一看，发现是个孩子，他穿着朝鲜少年常穿的衣褂，头上有一小小中国国旗图案。我马上把大衣翻穿，下去把他弄上来。他是个哑巴，是给我们送吃的，他手中捧的是白菜叶子包裹的辣椒酱，小雪橇上捆的是蒸土豆和一包木炭，接着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叶包，打开一看，原来是一包饺子，虽说是饺子，却是菜角的分量，这才让我们想起了今天是中国的小年。他还比划着告诉我们，他的父母和哥哥全被美国鬼子杀害了，爷爷去了隘口的那边，给另一高地的中国部队送吃的了。他急着要走，怕爷爷挂念。临走的时候，他又从怀中和一只腰炉，比划说腰炉里有燃着的炭火，可以引燃木炭烤土豆。他走后不到五分钟，美军的又一次进攻开始了，大炮把山雪和石块轰起几丈高，我们紧张得提心吊胆，祈祷他能幸存……胜利完成阻击任务后，在打扫战场的时候，我们只找到了那孩子的一只手，手里还紧紧地握住那面中国国旗……”站长说到这，泣不成声，他解开风纪扣，掏出一枚军功章说，这，是我们政委给那朝鲜孩子报请的，我时刻把它挂在胸前，我发过誓，要善待所有的孩子。用我们政委的话说，童心纯真，莫伤童心，不欺童意……会场上，一片唏嘘声，那几个打过站长的人悄悄地溜出了会场。
半个世纪过去了，我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，可那十二白面个饺子，那个要做好人的小可怜，那个朝鲜小英雄，却清晰地珍存在我的心里，善待孩子吧……
